Thursday, September 9, 2010

对话桑兰:这12年我过得像24年

  这12年我过得像24年——对话桑兰

  我信命。你遵循它,走好自己的人生道路,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其他东西都不要多管

  本刊记者  王年华  发自北京

  当时就觉得我们的训练不科学

  人物周刊:5岁开始练体操,你的成长轨迹是怎样的?

  桑兰:我们的生活非常简单、枯燥,很封闭,朋友只有队友,甚至体操男队的朋友都不是很多。空间上是“一点两岸”,“点”永远是体操房,两岸就是宿舍和学校。医务室是我们聚在一起的地方。在那里你能碰到男队员,异性在一起就爱闹一闹,聊聊天、逗逗乐、开开玩笑。

  人物周刊:12岁就进国家队,很辛苦吗?

  桑兰:当然。运动员进国家队,就像读书要考北大、清华一样。

  人物周刊:当时在队内成绩怎么样?梦想什么时候能拿到奥运冠军?

  桑兰:有的人有实力,但比赛时没拿到(奖牌),没办法非常客观地评论,能进国家队的都是佼佼者。但教练可能还会觉得你这个运动员发展潜力不够。另外国家队随时都有淘汰。练了一年觉得你不行,回去。

  我很小就梦想拿世界冠军、奥运冠军,到了国家队心情就更迫切。但队里的四五十个运动员没有一个是实力不够的,最终选出6个,竞争有多激烈?

  人物周刊:设想过拿到奥运冠军之后的生活吗?

  桑兰:没想过。但我心里清楚:(拿到冠军)就可以上好学校。体操对运动员年龄的限制性很强,特别是女运动员的运动寿命非常短暂,出成绩的黄金期也就那么几年。比如体操女队员虚报年龄,国际体联规定运动员必须年满16岁才有资格参加比赛,而中国体操女运动员的黄金期往往在16岁之前,15、16岁以后状态开始走下坡路。

  人物周刊:甚至有很多世界冠军最后都选择了做教练。

  桑兰:从事体育教练或者当体育老师没问题,但没有知识没有文化绝对不行。当运动员的时候就觉得我们的训练很不科学,为什么老要耗时间?为什么要控体重?我有自己的想法,当教练的两个主题那时都已经想好:科学饮食,科学训练。运动员训练那么苦,消耗那么大,从营养学来说各种肌体流失应该去吸收更多营养物,不能为了控体重不让吃饭。比我大一拨的队员以前还被教练要求吃泻药,要么就是吃完东西抠嗓子吐出来。

  人物周刊:受伤之后整个生活转向了。

  桑兰:完全不一样了。受伤前就是一个运动员,就是很简单的生活。受伤后已经不是你自己了,这12年我过得像24年。

  很怕自己成为一个废人

  人物周刊:在美国治疗的10个月里,想些什么?

  桑兰:那不是一般的10个月。先不要说都谁来看过我了,前来采访的媒体全部都是世界各地的大媒体。当运动员的时候,很多场面我没见过,我也没有参加过世界锦标赛、奥运会。在美国治疗的这10个月,我见到了许许多多人这辈子都见不到的场面。

  所以不能说回来时我就是一个小姑娘。迷茫,但也成长了不少。在美国我未满18岁,除了生活是妈妈照顾,其他的各种公共活动都是由我在美国的监护人安排。采访,包括拍摄去超市买菜的镜头什么的,都是他们安排。我只需要出席,不会经历里面的过程。比如说管理上的过程,他们怎么联系媒体,这个媒体是什么背景,我去做康复锻炼为什么有人陪着……这些不需要我考虑,我只是表面上的应对。回国以后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人物周刊:1999年纽约时代广场的新年灯火你选了红黄二色。

  桑兰:那时想,是中国(人)就代表中国。在异国他乡的时候,任何人都是非常爱国的。我现在依然很爱我们的国家。

  人物周刊:从1999年回国到2002年进北大之间这3年很迷茫吧?

  桑兰:当运动员时就没掌握什么知识,后来又没有健全的身体,出门都不行,生活都不能自理。当运动员时我规划好自己今后当教练员,现在专业体操知识也没法运用,还能回去当教练吗?还能从事体育工作吗?不能了。如果再不去追求知识,我真成了一个废人,还能干吗?每次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会很后怕。

  那时候不像现在思想成熟,知道什么是我该要的,什么是属于我的,什么是我要为这个社会做的。刚回来很懵懂,一是年龄上的原因,二是因为运动员这种与世隔绝的生活。

  人物周刊:回国之后没有想过为自己争取什么?

  桑兰:没有。我回来以后他们给我办了退役,然后国家体育总局赔偿我20万,浙江省体育局20万,都是按工伤来的。按照当时的政策,运动员也没有保险,我只能这么接受。因为我的情况在全世界的反响很大,国家开始考虑给运动员上保险。像汤淼、王燕都是有三险的,但我那时候没有。怎么去争取呢?政策就是这样,按照工伤来定。

  父母最初不支持去北大读书

  人物周刊:读书是自己争取来的?

  桑兰:当时《东方之子》节目组来采访我,主持人白岩松问我下一步想干什么,我说就是读书。最早是清华附中录取的我,后来我美国监护人(刘国生、谢晓虹夫妇)认为清华附中的老师年纪大,来回奔波太辛苦,没让老师再来。他们花了钱请育才中学的老师给我补课,后来他们也撤走了。我不知道他们怎么联系的,回馈我的信息是老师年龄大了。

  人物周刊:有没有想放弃的时候?

  桑兰:上学就有。本来2001年就可以上学了,因为很多准备不足,没有去成,当时就不想上了。实际情况对我上学来说困难和阻挠很多。尤其是我父亲,坚决不同意我去上学,除了经济问题就是生活问题。我当时的生活起居都由父母照顾,他们的年纪也不小了,照顾我很有压力。我爸当时跟我说:你要考虑到实际情况,你拿笔写不了字,文字基础那么差,你去上的是北大这种高校,读不读得下来?还有,你怎么去课堂?当时争吵特别多,身心劳累,毕竟他说的是很残酷的现实问题。我站在一个十字路口,最希望他们是强有力的后盾,结果不但不支持我,还强烈反对。我当时就觉得,要不就放弃算了。

  人物周刊:最后还是去了北大读书。

  桑兰:北大是特招的我。我不是世界大赛前3名,按照国家政策上不了北大,顶多能去北京体育大学。当时邓朴方伯伯给教育部写了两封信,最后批了。我的心情很迫切,很希望学到知识。

  人物周刊:你读书时的困难一定远远多于别人。

  桑兰:我每天面对同样的问题。我得上厕所,得洗漱,都是困难。走读了一个月,后来在学校里找了一个房间住。上学又不像小学、初中、高中所有课都在一个教室。北大又没有无障碍设施,这些都是困难。还有我手指拿不了笔、写不了字,文化基础薄弱……8点10分的课,别人8点起都来得及,我起码得7点起。我上厕所导尿就花很长时间,我一尿,血压就会上升到180,甚至还有生命危险。下课了,别人抬腿就走人,我动作再快还是怕迟到。

  紧张自己的角色转换

  人物周刊:边读书边工作,会不会太辛苦了?

  桑兰:人生中有很多转折,我觉得对我来说是一种经历。我特别喜欢人生经历,我希望自己的人生是丰富多彩的。当运动员时学的东西太少了,几乎没有结识什么朋友。所以特别希望多学习,能够多了解点事,多懂一些知识,丰富自己的人生。

  “非典”很严重的时候,节目组录制的地方就在人民医院旁边,出门我们都戴口罩、眼镜。那时候节目录得最勤,量也最大。当时我从学校出来了,没出来的就被隔离在学校里。解禁后去学校,要在短时间内把那段时间的课补上,我挺担心,害怕老师对我有意见。名人在高校读书受到社会各界的质疑,说名人来混文凭,不好好上。我当时和院长陈为民先生说:我实在没办法,时间实在错不开。他很直接:“你去,我们非常支持你,你要珍惜机会。咱们班里这么多学生,他们没有你这样的机会。

  人物周刊:第一次主持《桑兰2008》有什么样的感觉?

  桑兰:发慌。就像一个运动员参加比赛时不紧张是不正常的。我受伤后接受媒体采访不断,这方面我经验十足,对灯光、镜头不紧张。但我紧张自己的角色转换。我曾经是一个被采访者,现在作为一名主持人去采访别人,我需要做很多工作去了解这个人。另外节目做久了,腿会抽筋,有一次差点从凳子上掉下来。上厕所还得专门有一个地方,可以躺下来导尿。做节目时会想,我下面该跟他聊什么,虽然他们都说:“桑兰,你可以尽情地问,想问什么就问什么。”让我不要紧张,但我不能漫无目的聊,嘉宾有时间,你得有个框架,有个度。

  人物周刊:直接用你名字命名节目,压力大吧?

  桑兰:最初是叫《英雄2008》或者《2008英雄》。我毕竟是个初学者,那么多主持人做到很资深了,才会以名字做节目,像内地甚至都很少有。老板说名字就直接叫《桑兰2008》。我格外珍惜这份工作,这是受伤后的第一份工作,对于生活来说也是一个保障。我自己很认真,总跟编导说:早点把稿子给我。我希望我做好,把人物理解得更透,特别是他的故事、经历。我希望了解之外,还能去感受。我不是一拿来材料就能上的,在许多方面我能力不够,那我就用时间弥补。

  人物周刊:你信命吗?

  桑兰:我信命。我觉得你遵循它,走好自己的人生道路,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其他东西不要多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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