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子班和沙袋
白俊发不知道儿子会打拳,但阿彬知道,“他被老师骂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去打”。
一个二十多公斤的沙袋吊在学校的球门上,一拳打下去,沙袋朝里凹下去一个坑。
少年白中杰可以一口气连续击打十分钟,打完之后,豆大的汗珠从他脸上流下来,他对阿彬说:“爽!”
白中杰上的高中是白俊发精心挑的,镇远县文德中学,一所全封闭式学校,只有午饭和晚饭时,校门才开,让学生们出去吃饭。
高一,白中杰以班级第一的成绩顺利进入尖子班。
在尖子班,47个学生中,他一下成了倒数二三。成绩好的阿彬说:“尖子班嘛,他确实在成绩上找不到成就感。”
学校里的白中杰,喜欢左摇右晃地一个人走在操场上,唱周杰伦的《彩虹》。他觉得这样 “很霸道”。后面经常有人骂:“小个子,跩什么跩。”
他朝后面的学生挥了挥拳头,回骂一句:“我跩关你屁事。”
阿彬说,“其实他有天赋,画画很厉害!”
阿彬回忆,白中杰打工后曾回来看他说,打工真苦,想回来读高三,但再也不进尖子班了。“还跟我说,要好好读书。”
父母离婚
镇远县是一个旅游县城,游客多了,小城的人们开始富足,13岁的孩子都告诉记者:“那边有一条‘堕落街’,什么玩的都有,也有女人。”
每天中午,学校门口,几个骑着摩托车的青年来接他们的“女朋友”,呼啦一下摩托飞驰而过,白中杰觉得,那样子很帅。
高二上学期期末,白中杰不想读书了,经常逃课,有时候几天都不去学校。同学跟白俊发说:“你儿子不想读书了。”
在学校,白中杰喜欢跟阿彬在一起,他拉起衣服展示伤痕, “我爸打的,我恨他,他除了妈妈,外面还有人”。
阿彬这个时候才知道,白中杰的父母已经离婚了。
偷卖废料
高二期末,白中杰退学了,白俊发守着儿子,强制他跟自己学手艺。
白俊发坚信,本分做人,凭心做事,甚至将这八个字写成对联挂在大厅中。他常常告诫儿子,做人要本分,今后踏踏实实地找份工作。
白中杰当面对父亲总是回答:“嗯。”转过身去,就对妈妈说:“爸爸好搞笑,这种东西记在心里就好了,还用得着写出来。”
今年4月19日,白中杰把家里门窗店里的铝合金废料全部偷出去卖了,卖了3000多元。
之前,上完网没事干,他总问母亲:“你要出去不?”“家里的废品放哪里?”
儿子离家出走的某日,白俊发在家找废品卖,四处找不到,问老婆:“废品不是放在门后么?”
老婆说:“没了,一定是你那个报应儿子偷出去卖了。”
被挟持后的逃跑
今年4月以后,白中杰终于离开了他那“讨厌的家”,他先在贵州溜达了一圈,此后去了湖南怀化,开始“做生意”。
白中杰对阿彬说,他们在怀化倒卖车,卖车的老大之前当过兵。
6月的一个星期天,消失很久的白中杰来找阿彬,一件黄色的T恤,一双白色休闲鞋。“瘦弱,疲惫,颓废,头发老长。”
如果白中杰不说,阿彬不会想到,他是逃出来的。此前的几个小时,那个湖南老大被他甩在了镇远县城。老大挟持白中杰来到镇远县城,向他父母要4万元钱。
为甩掉老大,白中杰找了个空当躲到县城的断城墙上,整个上午,墙角蜷缩着一个少年。
流浪的生活
7月1日晚,少年走到了镇远一中门口,跟堂姐白喧见面。他说,姐姐我想回家了。姐姐习惯性地抚摸着弟弟的背部,触到他蓝色衬衣背后的洞。
“怎么穿成这样,你不是拿了家里的钱吗?”白喧说。少年说:“都花光了,老板不好,扣工钱。”
校门口,姐姐劝弟弟早点回家,白中杰说:“嗯。”
离开时,白中杰突然转身说:“姐你要好好读书,照顾爷爷奶奶。”白中杰没有回家,而是选择北上,再一次来到贵阳。
7月10日、11日,少年白中杰都睡在贵阳市河滨公园的板凳上。一知情人说,白中杰流浪时是“吃百家饭,睡千家路”。
11日晚上,没有所谓的月黑风高,贵州男子何俊拍醒了熟睡的少年白中杰,他们认识了。
A级通缉令
7月29日,凌晨4点,白家的电话响了,在镇上派出所工作的堂哥对白俊发说:“我在你门口,你下来一下。”
白俊发开门。一制服民警亮出证件,“贵州省公安厅”。说,“你儿子伙同他人背了3条人命,其他人都抓住了,他还在逃。”
当晚,警察到家里把白中杰的电脑主机带走。用这台电脑上网,曾是少年喜欢呆在这个家里的唯一理由。
很快,家人在新闻上看到了白中杰的照片,蓝白相间的冬装校服,新闻标题是《公安部A级通缉令缉拿17岁逃犯》。
此后媒体说,白中杰为新中国最小年龄的A级通缉犯。
秘密逮捕
炎热7月的最后几天,白中杰一个人走在贵阳市黄金路上,走到英烈巷5楼的一套租住屋前,躲在了这里。
他苦恼地给朋友发短信:“我没钱,能否给我打点钱。”把账号也发给了朋友。
8月4日下午,一群警察冲进这栋农民房,少年被抓。随后新闻说,“5 日,嫌疑犯白中杰落网”。这则新闻通报比实际抓捕时间晚了一天。
8月5日上午,母亲姚敦莲接到了一个广东同学的电话,“老同学,你儿子落网了”。
父母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儿子没有继续杀人。
送衣服的尾声
8月11日中午,白俊发到镇远县城给儿子买点洗漱用品,他打听到,儿子关在花溪区看守所。
对这个儿子,这个中年男子充满疑惑,究竟该怎么办?他很乱。
路过县城新大桥,几个孩子在玩“跳水”,从十米高的桥跳下去,咚的一声,水花四溅。
白俊发说,以前他经常在这里抓到白俊杰,然后带他回家。
很久前的一天,镇远县城的青石板路上,白俊发和儿子一前一后地走,古城采光不好,父亲回头想看看儿子,却发现自己再也看不清了。
(本文所有细节来自当事人回忆、记者调查及相关公开新闻资料)
对话
都市快报:最近想孩子了吗?
白俊发:什么也不想,休息下来,一个人发蒙。
都市快报: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白俊发:我不知道,我打工打了这么多年,这么辛苦,放弃了那么高的工资,放弃了工作,回老家修房子也是为他,没想到他还是走上这条道路。
也许是我给他的爱多了
我现在心里好像并没有觉得自己对不起他,该做的事情我都做了,该牺牲的我也牺牲了。
都市快报:你跟儿子谈过你对他做的努力没有?
白俊发:我经常说,白杰(小名)啊,你出生在我们这个家应该是很幸福的,要吃有吃,要喝有喝,还可以不干活,你如果生在别人家里,没人管你,你就会成为一个烂仔,没人管。
都市快报:他怎么回答你?
白俊发:他说,“嗯”。
都市快报:你认为他服了?
白俊发:不知道。
都市快报:儿子有没有说不要你管?
白俊发:他不敢对我这样说话,他还是怕我的。我跟他说过,你现在还小,没到法律年龄,如果你到了法律年龄,你去打工,你爱干啥就干啥,我都不管了,你现在出去干坏事,还要你老爹赔钱,你知道么?
必须服我管
都市快报:你这样说,他高兴么?
白俊发:不高兴,你(白中杰)就要干好。
都市快报:你们父子平时交流不?
白俊发:不说,一天说不上几句话。
都市快报:他恨你?为什么?
白俊发:最近我一直在想,想啊想,我不知道,他对我哪里来这么大、这么大的仇恨,我是他老爹。
都市快报:你鼓励过他没有?
白俊发:(想了许久)一天,他做菜,我对他说,菜比你老爹还做得好吃了,他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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