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源“短信门”背后
本报记者 黄昌成 发自广州
自从今年7月以来，刘尧，一个出生在广东河源市东源县，又曾经被自己的家乡判刑的前律师，连续举报了东源县多名干部涉嫌腐败，近来又因为广泛发布东源县县委书记成伟明的秘书刘志坚一条“防记者”的短信而引起轩然大波。
“被判刑之后，我深受其害，亲身经历了东源县的黑幕，所以开始实名举报。” 8月23日，刘尧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对自己的举报动机毫不否认。
为了这个从未谋面的人，8月中旬，正在湖南招商的成伟明回到广州接受记者采访，试图解释清楚自己和刘尧的“恩恩怨怨”。
举报专业户
今年7月，刘尧在举报原东源法院院长徐周定在县委书记成伟明的特批下，安排自己的“傻”儿子进法院吃财政工资。他不仅向纪委举报，还将信息发到不同网站，引起舆论一片哗然。
这是他第六次举报。他第一次举报矛头直接指向河源市的现任领导，坚称自己因为遭受了东源县公安局伪造证据、栽赃陷害和东源县法院、河源市中级法院枉法判刑而失去律师执业资格，导致失业，但举报没有结果。
此后，刘尧又进行了四次举报，被举报人均是当年与刘尧案有牵涉者。其中造成影响的，要数举报蓝口镇党委副书记张冬华(原名包惠荣)冒名顶替一事。
刘尧称，包惠荣虽然变成了副镇长张冬华，但在公安的户籍资料上，却只有包惠荣的户籍资料，而根本找不到张冬华的资料。张冬华在官场上15年，历经多次升迁，但当地的人事和组织部门从来没有发现他的身份有假。
第六次举报将近一个月后，由于舆论的压力，东源县承认程序上出了问题，对徐周定进行调查，并按程序辞退其儿子。
“他是一个很坏的人。”在谈到对徐周定的印象时，刘尧脱口而出。8月23日，刘尧在电话里向本报记者称，东源县法院多名与之熟悉的老法官曾向其透露，他们曾向当时的法院院长徐周定反映，均认为刘尧案“不能这样判”，但徐“不予理睬”，最终造成自己获罪。
“我就是因为这个事(被判刑)才知道东源县官场，特别是公检法的腐败，我要帮老百姓揭开这个腐败，因为我知道，受冤屈的不只我刘尧一个人。”刘尧曾跟本报记者说明，他会不断地检举东源县的腐败现象。
“现在我没有律师牌无所谓了，我搞法律的还搞不定你几个腐败分子？”他满怀信心地反问本报记者。刘尧还举报徐周定拥有一栋价值不菲的豪华别墅，宅内装修豪华，“估算价值绝不低于100万元”。
刘尧满怀信心并非完全没有道理。由于有十多年的律师从业经验，刘尧在河源的信息源极广。据刘尧自己声称，他在东源县有很多的信息渠道，甚至一些官员也和他私交甚好，会在吃饭时将内部的信息提供给他。
而因为他会将听到的消息放在网上，他的网络举报也是真假难辨，因而亦有“刘大嘴”和“流氓律师”等称谓。自从他打着“职业反腐人”的旗号举报以来，东源县还流传起“防火、防盗，防刘尧”的口头禅。
8月20日左右，刘尧再度出击，他将一条短信贴到网上，具体内容为：各位班子成员、股长：鉴于当前刘尧到处搜集信息，捏造事实，攻击领导干部，请您等留意局内信息动态，凡是记者上门采访或接受电话采访必须经过同意或安排，其他一律不接受采访。如有动态信息请及时报告成伟明书记或联系我，谢谢！(刘志坚)
于是，东源县“短信防记者”一事得以广泛流传，这让东源县包括县委书记成伟明在内的不少官员大为尴尬。
县委书记回应
“我从没见过刘尧。”8月23日傍晚，东源县县委书记成伟明向本报记者表示。其时天色渐暗，为了应对闹得纷纷扬扬的短信门事件，成伟明和他的秘书刘志坚不得不暂时放下在湖南的招商工作，乘高铁从长沙回到广州，坐在广州南站广场的花基上向本报记者诉说心曲。
短信门事件的主角，东源县委办公室副主任刘志坚承认，短信是他发的，但只发给东源县国土局局长骆培根一人。
“那条短信，冒号之后的话是我说的，但冒号之前的称呼是别人改的，我并没有发到股级干部。”刘志坚对本报记者说。
在事发前几日，曾有两名自称北京来的记者要求与东源县的一位县委副书记与一位副县长“私聊”。分管新闻宣传工作的刘志坚要求对方告知报社名称，但对方表示“不用了”，然后“就走了”。
“考虑到近期邻近的一个县因为土地开发的事情惹起风波，国土部门都比较敏感，因此我就拨打骆局长电话，提醒他注意甄别前来采访的记者身份。”刘志坚说，“但他的电话处于关机状态，因此我就给他发了一个短信。”
骆培根收到短信后，将其转发给国土部门办公室工作人员，随后短信被刘尧获得，因此造成一场风波。
“我并不是防记者，而是提醒要识别记者的身份，”刘志坚说，“没想到被转发出去，考虑得不够周全。”
因为手机号码被刘尧在网上公开，加上“特批法院院长儿子进法院”一事尚未彻底平息，再加上短信门事件，不少网友从全国各地打电话或者发短信给成伟明，骂他是“贪官”。
“法院院长的儿子不是我特批的，他只是一个工勤人员，只需要党组开会同意就行了。”成伟明对本报记者说，“我清者自清，没必要去澄清什么，我如果有问题，纪检部门早查了。”
而对于张冬华冒名顶替一案，成伟明告知本报，纪委已经做过调查，并且做出结论。据调查，上个世纪90年代初期，因不允许高中生参加中专考试，1992年，已经上高一的包惠荣，用同村的初中生张冬华的名字，参加了中考考试，考上了广东省轻工业学校，1995年毕业。毕业证和中专的学籍档案都使用的是张冬华的名字。
包惠荣参加工作后，一直使用的都是张冬华的名字，并以张冬华的名字办理了相关的户籍和身份证。
“当时的情况特殊，包惠荣又是农村的孩子，我们没有追究他的责任。”成伟明对本报记者说，“他刘尧也有另一个名字叫邹荣来嘛。”
成伟明称，河源至龙川公路修建时，因路过蓝口镇需要征地，当时在深圳做律师的刘尧曾与当地政府打官司，在败诉后还试图在蓝口镇发动万人上访，但以失败告终。
“刘尧因为当年被判刑，对东源法院和政法机关耿耿于怀，而当时我是东源县的主要领导。”成伟明这样揣测刘尧的举报动机。
“现在做县委书记和做生产队长差不多，一个老百姓就可以跑到你办公室，可以打电话骂你。哪条路不通，他就跑到你办公室坐一天，请都请不走。”在采访间隙，成伟明还跟记者聊起了自己平日的为难。
他坦言自己不会因为遭到诽谤而起诉刘尧。“我没那么多时间，只是觉得他不够热爱自己的家乡，”成伟明说，“你们都应该看过《狼来了》的文章，第一次大家对他的帖子信以为真，第二次就没有人信了。”
举报的背后
一切的风波都在几年前就埋下伏笔。2006年年底，东源县蓝口镇派头村村民集体土地被要在当地建水电站的河源市富源水电有限公司(下称富源公司)占用，出生于该村的律师刘尧为派头村提供法律服务，约定按获得赔偿额的20%收取代理费。
据刘尧讲述，他出生于1962年，由于其外公只有母亲一个独女，本来应随父姓邹的他被送往外公家当孙辈抚养，取名刘尧。1968年其外公去世，他回到邹家，取名邹荣来。1992年，在其母的要求下，30岁的他再一次取名刘尧。而正是那一年，刘尧通过自学在深圳获取律师资格，成为广东省第一个以农民身份取得执业证的律师。
2007年，刘尧获悉富源公司当时并未办妥水电站的报建手续，便在当年的12月11日、17日与村民两次前往水电站施工现场，要求对方停工，双方发生争执。两天后，刘尧被东源县公安局拘留，并于2008年年初被东源县检察院批捕。
此后，河源市两级法院对刘尧案进行了曲折多变的审判。2008年6月，东源县法院对刘尧案做出一审判决，认定刘尧构成故意毁坏财物罪，判处有期徒刑4年。2008年9月24日，广东省河源市中院以事实不明，将该案发回东源县人民法院重审。2008年12月22日，一审重审判决刘有期徒刑两年。刘尧不服一审重审的有罪判决，再次提出上诉。
据悉，刘尧案的历次庭审，均会引来包括国外媒体在内的多家媒体的关注，广东、深圳两级律师协会的多名代表和河源当地的各级人大代表也屡次到场旁听。
但媒体和法律界的关注最终还是无法改写刘尧被判刑的命运。2009年4月16日宣判，刘尧二审被判有期徒刑一年零六个月，缓刑两年。
“富源公司建水电站，是非法占用农用地，我是依法依规去制止违法，保护农民财产，结果却判我犯罪。”时至今日，刘尧仍觉得自己被判缓刑纯属冤案。
如今，尚处于缓刑期间的刘尧居住在广东省惠州市惠阳区淡水镇属于自己的房子里。
“我坐牢前就住在这里，并不是为了回避东源县的追责而跑到淡水来。”刘尧对本报记者说，“我结婚时，因为老婆是惠阳淡水人，还有年迈的老岳父需要照顾，所以就在淡水买了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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