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生:我们班牺牲了一半
我叫苏文生,今年80岁,吉林农安县人,原42军170师374团3营机炮连迫击炮手,副排长。
我是1949年参军,那年我19岁。部队最初驻扎在辽宁开原,在锦西整编训练。我被分在机炮连,主要武器有迫击炮、水压机关枪和90火箭筒。我是迫击炮的装填手。1950年我们被安排在山海关搞生产,修山海关火车站。工程原计划3个月完成,干到两个半月的时候,朝鲜战争爆发了。
部队要重新整编,命令下来时候,我正在工地上挑沙子。42军整编北上,我们就被补充进去。我记得战前要上政治课,大家讨论是在国境外打还是国内打。我们一直以为,最多就是出国打一下就回来的。
我们军是最早进入朝鲜的部队。1950年10月25日夜间,我们营从辽宁省辑安(现在的集安)的一座浮桥上过境。当时穿的是朝鲜人民军的衣服。这套军装一直穿了一年,直到1951年第四次战役后,部队下来休整才换上志愿军的衣服。那时候军服已经破得不成样子,里里外外都是虱子,密密麻麻地向外爬。
我们班一共8个人,两头骡子拉装备。携带一门82迫击炮,炮筒重44斤,炮盘重48斤,炮架重46斤,基本射程500米,加投料包能打1200米。我们的任务是随伴步兵消灭敌人,打攻击战时,跟在步兵后面,打阻击战时和步兵一线站位。
我们晚上行军,天亮了就躲进玉米地隐蔽休息。没想到过境第一天就和敌人打了一场遭遇战,对手是南朝鲜李承晚的精锐部队518师。那天下午两三点钟,干部们去开前线会议,察看阵地,随后开始构筑工事。我们占据了山上的有利地形,518师攻了几次都被打退,我们组织逆袭抓了不少俘虏。我们前后和518师打了两仗,基本把他们全部消灭了。后来发现他们的部队里还有老人和妇女。
1951年的元旦晚上,我们打到了“三八线”的边上。全师重火力覆盖“三八线”,到后半夜敌人坐汽车跑了,我们就用两条腿在后面追。朝鲜多山,汽车绕来绕去不一定跑得快。我们翻山越岭走的是直线,经常能赶到前面阻击。那时候行军很苦,白天害怕轰炸不敢走,一个夜晚能走100多里。天亮了找个向阳的山坡,扒开积雪,铺点稻草就能睡着。
敌人的武器比我们先进,我们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巨大代价。有一次我们追击敌人,到了山脚下,步兵上山炮兵在山下树林隐蔽。当时天已经黑了,我们发现了一辆被击毁的美军坦克,坦克的履带被手榴弹炸断。我们在坦克四周摸索尸体,其中三四具尸体穿着大皮靴,应该是美国兵,还有30多具我们人的遗体。我们的战友好辨认,他们身上挂着干粮袋。我估计这些战士是用3个手榴弹绑在一起去炸坦克。为了炸毁一辆坦克,牺牲了我们一个排的战士。
我们在前面打仗,后面有打扫战场的队伍。五六具战士的遗体一起掩埋,挖一个坑填上土,没有墓碑,没有棺材,也没有标志物。再去找,肯定找不到了。
1951年除夕之夜,我们团经历了一次很惨痛的失败。那个晚上我们在阵地上过年,后勤部门运上来猪肉罐头吃。凌晨两点多,上级下达命令,我们一个加强团去追击消灭敌人一个加强营。我们整理装备后迅速出发,带队的是一个本地向导。没想到,这个向导是敌人的特务,他把我们引到了炮口。
拂晓时分,我们行进到一个山口,就遇到敌人红头侦察机。随即,飞机指引火炮对我们发动袭击。头两发炮弹是试射,离我们的队伍有70多米。第三炮就已经调整好了距离,正好打到了我们队伍中间,炸开了花。
我们没有别的选择,必须冒着炮火向前冲。我身边落了一发炮弹,把一名机枪手的脑袋切掉半个。机枪班长看到了,抢过机枪向前跑。我比较幸运,没有受伤。我们后来缴获了敌人的9辆汽车,抓了一些俘虏,但是全团损失过半,团政委姓洪,他是红军老干部,也在这场战斗中牺牲了。
1952年的时候,我们驻守260阵地。大规模的战斗已经很少,双方处于对峙状态。我们大部分的时间用来挖坑道,修筑工事。3个班轮流挖,一个班干活,一个班警戒,一个班休息。有一次,我们拆了一颗敌人的哑炮,倒出80多斤黄炸药。这种炸药威力很大,用它来炸山。我们在山里挖出了很多房间,有休息室、卧室、食堂。每个房间七八尺见方,用碗口粗的松树做柱子,人在里面活动不用弯腰。
赴朝慰问团送我们每个战士一个口琴。没事的时候,我就在坑道内练习口琴,两三天就能学一支曲子。现在我还喜欢吹口琴。
1952年11月,我们从安东回国了。我们班8个人,3年中牺牲了4个人,但不断有新兵补充进来。朝鲜还没有停战,但我的战争已经结束了。离开朝鲜后我给家里写信,告诉家人我还没死。家里回信说,你继续革命吧,听政府的,啥时候叫回来,就啥时候回来。
在安东休整了一个星期后,我们向南方调动。首长说蒋介石要反攻大陆,我们要去冬夏常青的地方守卫祖国的南大门。我们坐火车、坐海船走了一个月,最后到达深圳。
1957年,我从部队复员回家,当时已经是排长了。我没想留在部队,我想要回家。
孙树清:我们俘虏了戴维斯
我叫孙树清,今年82岁,吉林省农安县龙胜村人,原空二军6师16团3大队机要通信员。
我是1949年3月参的军,当时老家刚解放,还没土改。我家兄弟4人,我给地主扛活,经常受欺负。一气之下就去当兵了。
我们在辽宁开原受训两个月,然后驻扎在锦西搞生产。朝鲜战争爆发后,1950年8月份我被整编到空二军当通信员。1951年1月我们军驻扎在安东浪头机场,军长是刘亚楼,军部设在帽儿山。机场距离中朝边境约40公里。
我是空军,虽然参与了抗美援朝,但没有入朝。陆军编笑话揶揄我们说:“抗美援朝不过江,保卫祖国不扛枪。”
安东有两座机场,浪头机场和打虎山机场。打虎山机场是一座简易机场,跑道铺的是可以移动的钢板。浪头机场是空军的主要基地,有两条水泥跑道。我们6师的师部就设在浪头,一共有70多架飞机,都是战斗机,没有轰炸机。2师和3师的基地已在这里。飞行员中还有很多苏联人,也穿着中国军装。中国飞行员白天作战,苏联人晚上作战。
我的工作主要是负责塔台与团内各个大队之间的通信传递。我执行过一次作战任务,就是抓捕美国王牌飞行员戴维斯。
我们师的著名飞行员张积慧在一次作战中打掉了戴维斯的飞机。张积慧向地面报告说,敌机飞行员已经跳伞,位置在安东东北方向的凤凰城,有二三十公里的距离。
当时是上午10点多,我们警卫排40多人迅速出动,半小时后就赶到了凤凰城。当时戴维斯降落在了一个山头的平地上,身后是一个山崖。他两手各持一支手枪,身上的伞绳还没有解开。
我们将戴维斯包围住。一名翻译上前对他宣传优待俘虏的政策。戴维斯很紧张,说了很多话。一个翻译似乎没办法跟他沟通清楚,我们于是立即从机场又调来两名翻译,总算搞清楚了他的意思,解除了他的顾虑。最后戴维斯放下了武器,把伞绳解开,将降落伞叠好,上了我们的吉普车,到了军部。
一个月后,通过交换俘虏,戴维斯返回了美国。他在我们这里过得很好,吃的是空军灶,早饭是两个蛋糕、一碗牛奶、一个大鸡腿,每天吃4顿饭。我想他回去后,会好好宣传我们的政策的。
空军作战很英勇。我们16团的团长叫陈奇,他就是在空战中牺牲的。那时候他才29岁,刚刚结婚一个月。有一次他执行任务,刚刚飞进朝鲜境内,就被敌机击落,陈奇负伤后跳伞。
我们派出去一个连搜救。最后在一棵大树上找到了他的遗体。他被敌机的机关炮打穿了大腿,跳伞后落到了一片森林里。降落伞把他挂在了树上,无法落地,最后失血过多而死。如果能够降落在地面,他就能够用随身的急救包进行简单包扎,也许能活下来。
遗体运回来后,在师部召开了3天的追悼会。一般情况下,团长是不需要升空作战的,大部分任务都是由中队长带队执行。
战争结束后,我们转到上海江湾机场,我仍旧担任通信员,直到1955年1月退伍。我回到了家乡,继续当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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