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文章：直播述职的“湛江模式”
随着对权力监督的推进，一些地方干部感到官不好当了，这并不是坏事，而是好事
文/《瞭望》新闻周刊记者陈先锋
8月26日，广东省湛江市下辖的10位县(市、区)一把手向湛江市委述职述廉。不同于其他地方的是，这一原本“深藏不露”的报告，却通过网络、电视向数百万市民、网民进行现场直播，欢迎群众监督、网民“拍砖”。
受访专家认为，这种创造性的直播述职述廉，改写了传统述职述廉的形式，让人耳目一新、印象深刻；这也是一种对竞争性选拔干部的大胆探索。这一探索被多方称为“湛江模式”，其成功运行的基础，是湛江市近年来扎扎实实地推进了党务公开、党内民主、党内监督。
从“封闭运行”到“网络直播”
“在廉洁自律上，我还未能更好地严格要求自己，一是时有公车私用现象；二是家属到遂溪有时与本人一起享受公务接待，占了集体的便宜；三是本人对一些农海产品的礼品还未能严格拒绝。”湛江市遂溪县委书记湛岳登8月26日向湛江市委汇报2008年以来的履职情况以及工作中的不足，言辞诚恳。
像这样原本只向百名左右的湛江市委委员及市纪委委员汇报的履职“作业”，如今普通市民也可以通过电视、网络直播看到、评阅，完全公开化了。据悉，县(市、区)委书记给市委的述职述廉报告，历来是深藏不露、不为公众所知的，而湛江市则采用网络电视直播述职述廉，将县委书记们推到镜头前，让他们直面评委和网民。
在8月26日的公开述职述廉中，湛岳登等一把手坦诚自己工作不足，赢得不少网友的肯定，有网友表示“对于这些问题，不是你一人的‘专利’，你能拿出来说事，觉得你很诚恳”。同时，另外一些一把手对廉洁自律问题遮遮掩掩，则受到网友批评。
“事实上，这些一把手在镜头面前没有任何回旋余地，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真实，不但要讲成绩，更要谈不足。”湛江市委常委、纪委书记张小刚接受《瞭望》新闻周刊采访时说，面对近千万的点击量，如果一把手粉饰太平，网络上的“水军”们是万万不答应的，必须如实摆亮点、找差距；找得不深刻，还有可能接到网友毫不客气的“砖头”。据统计，截至8月26日中午，这场直播的点击率已达756万人次。
述职之后，这10位一把手还现场接受了党代表以及网民代表的询问，并现场解疑释惑。“赤坎市委书记，你们完成沙湾村搬迁计划时有进行听证吗？”“坡头区委书记，你对公墓使用的是耕地还是荒地？”……这些问题让答问的县委书记重新审视了过去的工作，并发现其中的不足。
经过询问，与会代表对这10位县委书记进行了当场评分，其中一些县委书记获得了高票的“优秀”，而个别一把手则收到了不少“基本称职”票；“基本称职”和“不称职”票多的一把手感到了公开的压力。
“因为测评结果作为考察干部的重要内容和依据。对测评成绩较好的党员领导干部，建议优先提拔使用；对于民主测评不满意票数达到1/3以上、经考察确为不称职的，建议免去所担任的职务；涉及违纪违法问题的移交有关部门追究纪律、法律责任。”张小刚说。
“这种公开的监督，让我们在述职述廉中切实感受到，监督无处不在、无时不在，一言堂、一枝独秀等‘权力傲慢’的弊端必须彻底抛弃，必须时时刻刻把群众的冷暖放在心上。”湛江市廉江市委书记许顺说。
痛定思痛的抉择
湛江之所以能够率先探索公开述职述廉，背后是痛定思痛的抉择和成熟的网络监督技术之间的相互交织契合。
10余年前，湛江发生了令人震惊的“9898”特大走私受贿案。走私分子通过重金和女色，收买了当地部分党政领导，打通海关、商检等口岸监管部门，导致国门洞开。这起大案走私汽车、钢材、成品油等涉及价值110亿元，偷逃税62亿元，查处涉案人员331人，判刑80人，其中厅局级干部12人，成为新中国成立以来走私数额最大，涉及党政机关、执法部门人员最多的一起严重经济犯罪案件。
这一案件充分暴露了湛江那一时期在民主决策、党风廉政建设方面的薄弱环节：一是选人用人机制存在漏洞，给跑官买官者可乘之机；二是监督制约机制缺失，对行政权力特别是一把手的监督形同虚设。
痛定思痛，通过对案件的查办和反思，湛江新的领导班子一方面纠正发展思路，改善投资环境，大力发展经济；另一方面牢记教训，大力完善决策、用人、资金等方面的监督机制，加强廉政建设，遏制腐败滋生。近年来扎实推进的党务公开、党内民主、党内监督，以及这次进行的“直播”述职述廉，正是近10余年来湛江市正本清源努力的真实写照。
此外，湛江市注重拓展监督渠道，网络监督条件日益成熟。张小刚说，近年来，湛江市各级党政机关开通政务公开、社情收集、群众投诉等各类网站300多个。同时，网民日益成熟、队伍日益扩大。其中，“村务e路通”点击率超过700万人次；开通两个多月的“清风BBS”，注册会员408人，日最高点击量超过15000次。
“过去，由于纪检监察机关受理方式方法所限，监督检查很难发现深层次或者实质性的问题，这些网站的开通一方面强化了监督的力度和刚性，加强了监督的个性，使纪检监察工作如虎添翼。另一方面，营造群众参与网络监督的良好氛围。”张小刚说。
于是，在当地干部的廉政意愿以及成熟的网络技术支撑下，湛江市创造性地开展县(市、区)委书记向市委述职述廉的电视、网络直播，力求使广大人民群众参与到监督政府工作中来，保障人民群众的知情权，使政府工作赢得民心，减少纠纷矛盾。据统计，湛江市纪检监察机关接受群众的来信来访逐年下降，从2006年的50000件到2009年的36000件，平均每年下降8%。
与此同时，湛江还努力将述职述廉向镇(街道)、村委会(居委会)、基层站所延伸，建立健全县镇村三级述职述廉体系。如2009年3月26日，在遂溪县岭北镇站所负责人述职述廉中，12名服务管理对象当场向6名站所负责人提出了摊位出租、个人所得税缴交、商标保护、宅基地建设、林木保护、规范市场经营等方面问题。通过现场提问、现场打分，让群众对干部有了“监督权”，群众对述职述廉表示满意。
据张小刚介绍，通过公开述职述廉，有效强化了对权力的监督，促使各级一把手认真落实党的民主集中制原则，科学决策、民主决策，减少决策失误、避免决策腐败；促使各级一把手以身作则、廉洁自律，将时间和精力放在推动地方经济社会发展上，深入基层、深入群众，干实事、求实功，保障了经济快速健康发展。据统计，2006年以来，湛江市国内生产总值每年增加100亿元，2009年达到1156亿元；港口货物吞吐量每年增加1000万吨，2009年达到1.18亿吨；财政一般预算收入每年增加10亿元，2009年达到52.85亿元。
“公开”监督权力大势所趋
“我给湛江网络直播述职述廉打90分”，中央党校政法部教授林喆说，“公开的述职，实际是吸取了基层摸索出来的经验和形式，通过媒体公开述职，体现十七大报告中所讲的让权力在阳光中进行的要求，对公开述职的评价无论怎样都不为过！”
林喆等专家认为，湛江公开述职述廉将群众监督、舆论监督与党内监督结合起来，将民间自发的监督引入官方制度化监督轨道，让干部群众有了表达意愿的机会、宣泄情绪的渠道，他们的疑问得到解答、诉求得到回应，有利于激发参与监督的热情，权力监督的氛围逐步形成。
同时，这种公开述职述廉的形式，在一定程度上也契合了竞争性选拔干部的精神。通过这种形式，让领导干部面对镜头向群众陈述其工作思路、目标等，从而锻炼提升领导干部面向群众的实际工作能力。
“不过，目前湛江公开述职述廉仍存在一些需要进一步完善的细节。比如，应该鼓励一把手脱稿演讲而不是照本宣科念材料，避免形式主义的倾向；或者可以把提前在网上公布的述职报告写得更加详细一些，尝试通过一些实际案例来让群众了解县委书记是如何亲自参与某一项工作、解决某一个难题。”
在观摩湛江直播述职述廉活动后，中央纪委副部级专员、中国法学会廉政法制研究会会长戴俭明认为，湛江述职述廉的新颖体现在三方面：一是采用现代信息技术。湛江通过电视这种大众传播媒介、网络这种全新媒体进行直播，吸引了数以万计、十万计的市民、网民参与，在网上网下掀起一股监督合力。
二是党代表现场提问。让党代表提问，是一个创造性的举措，不仅凸显了党员的主体地位，增强了党员对党内事务的参与度，保障了党员的知情权、参与权、选举权、表达权、监督权，而且增强了党内监督的刚性和强度，让领导干部感到面对面的、实实在在的压力。
三是公开回应网民的意见。县(市、区)委书记在公开会议上回答网民的提问，以一种更加主动、更加积极的态度，更加有效的方式来回应网民，显示出湛江市委对网络这种新兴媒介、对网络民意的高度重视。
中央组织部党建研究所副巡视员赵湘江非常认可湛江公开述职述廉的探索。他认为，这属于推进党内民主的一个重要举措，对党内民主的推进有非常重大的作用。
通过“公开”来规范、监督权力运行的方向得到了自下而上的肯定。中央高层不仅把对权力的监督视为反腐倡廉建设的核心工作，而且将其作为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基础性工程。2004年初，中央出台了《中国共产党党内监督条例(试行)》，分别对述职述廉、民主生活会等10项监督制度作出具体规定，促使对权力监督走上了制度化、规范化的轨道。
赵湘江说，目前，对权力的监督以及党务公开正在进一步深化。今年8月20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审议并通过了《关于党的基层组织实行党务公开的意见》，旨在加强党内监督，规范权力运行，推进基层党风廉政建设。
“随着对权力监督的推进，一些地方干部感到官不好当了，但官不好当，并不是坏事，而是好事，是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得到发展、权力受到监督的必然结果。”戴俭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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