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March 22, 2011

冷子兴有上中下之策

  贾雨村拿起酒杯,敬冷子兴道:“早知你料事如神,今天又到处找我,方信世上果然有缘分一说。若不是鬼使神差,我今日怎得晃摇到此?必是你早为我筹划好应对妙计,特特请教,愿闻其详。”

  那冷子兴只是喝酒吃菜。雨村便知他胸有成竹,只待自己再放下架子,好作威福。雨村本是翻过几次筋斗的人,有韩信甘受胯下之辱的肚量,深知要立大事业必受大委屈的道理,便不催问,只给那冷子兴斟酒搛菜。

  冷子兴饮过几杯,方道:“若要防患于未然,则有上中下之策,你可择一谋之。”

  雨村颔首道:“你且听我先说说下策。想是那石呆子还活着。你或知道他今在何处。让他就此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也就天下太平。只是取此策而谋,于心何忍?”

  冷子兴道:“正是这话。你把那中策再说说看。”

  雨村道:“少不得我去跟从周道出此事,他怕还梦梦然哩。由他去恩侯家取回那二十把扇子,竟拿去退还给那石呆子。石呆子见完璧归赵,岂不破涕为笑?再帮补他些银子,重新过起原来日子,岂不几下里都各得其便?”

  冷子兴道:“果然明白。”

  再问:“那上策呢?”雨村就不言语,只是饮酒。两人心照不宣。

  末后还是冷子兴耐不住道了出来:“那贾政,最是个方正过头的角色。你去和盘托出,他先吓一大跳。他想的,恐怕不是如何将扇子的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倒会反过来告发他亲哥,并劝你自首担责。那样岂不等于你自投罗网?说是中策,其实变成了下下策。”

  雨村便道:“上策就在我对面,这里且先谢拜!”

  冷子兴也不谦让,道:“正是。如今贾政那边,恁谁都不便进出贾赦宅子。就是贾琏夫妇,也少不得避嫌。我是古董行的,尽人皆知,与贾赦素有古玩生意上的来往,他出了事,我上门索古董债,名正言顺。我见到那邢夫人,道出利害,他岂有不找出扇子给我的道理,扇子到手,立马还给石呆子,民不举官不究的,咱们就化悬剑为清蒸鲥鱼了。”

  雨村听毕起立作揖,道:“真胜造浮屠,不到七级,也够五级了。我日后的谢礼,万勿推辞。”

  冷子兴也就站起来还揖,道:“咱们也算贫贱之交了。时世浮云,贫贱富贵终究都不能长久,倒是互相扶携、心存一善,比什么都强吧。”两人复坐下畅叙。

  因继续议论贾府的事。冷子兴道:“那贾政说了,要尽早把史太君灵柩运回原籍安葬,赶在惊蛰过后回来,那南安郡王家就要聘娶三姑娘了。”

  雨村道:“听说那南安郡王家,也就是老太妃看中了他们三姑娘,南安郡王并王妃多少嫌他不是嫡出,故虽早换过庚帖,口头说了多次,至今还并没有真下聘帖。如今府里恩侯出了事,虽说别宅另院的住着,毕竟恩侯、从周二位并未分家。亦不知那南安郡王家会否反悔?”

  冷子兴道:“若是别家,准反悔了。也是政老爷那三姑娘命里有福,偏那南安老太妃握定明珠不撒手。今天一早我给他们府上送去三个和田玉挂件,亲耳听到郡王跟老太妃提及邸报上贾赦犯事,那老太妃说,坏伯父好侄女原是世上多有的事,那伯父和这丫头有甚相干?我的眼力见你也疑惑?这么多年我什么时候看走过眼?郡王只能唯唯,那敢顶撞。故惊蛰后郡王府将那贾探春迎过去,是必定的了。”

  雨村道:“你一早还在郡王府,怎么下午到了这里?”

  冷子兴笑道:“我们这一行,腿脚功夫也是要紧的。这边村里多有破落的富户,自己也不明白家里祖上遗留的,摆着撂着窝着塞着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价值几何,我就常来拣漏。只是今天毫无斩获,走累了,到此小憩。不想就遇上了你。”

  雨村道:“你说那贾政急着送灵柩回南,难道是走陆路马拉车载?何不等运河开冻,用船顺流而下?”

  冷子兴道:“那政老爷的心情,自然是当此多事之秋,什么事情都该赶早莫赶晚。夜长梦多么!我听说还是要从运河南下。河未开冻,就先坐冰床,南下一二百里,怕就有船可行了,再换船去往金陵。”

  雨村叹道:“金陵那边,林如海一家死散光了,只剩我那女学生黛玉还在贾家,只是他外祖母这一去,怕对他打击不小。我那男学生甄宝玉,他家去岁就被圣上抄家治罪了,也不知他如今在那里?”冷子兴道:“抄家时他还未成年,就没把他怎样。模模糊糊听说,他先流浪一阵,后来到五台山当和尚去了。”